【观点】台湾九合一选举：没有马英九的马英九路线

韩国瑜的这种没有马英九的马英九路线能够获得大陆方面的积极回应吗？

Is China Interfering in Taiwan's Election？ Source: AAP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2014年“太阳花运动”席卷台湾，宣告国民党当局的执政路线彻底破产，两年后民进党全面执政，举目望去，从中央到地方，从行政到立法，甚至司法和媒体全面绿化。根本无人理睬国民党轰然倒地所激扬起的漫天尘埃，大家只是在猜测到底什么时候这具政治僵尸的棺材板上会钉下最后一枚钢钉。但，仅仅两年后，国民党又重新站立了起来，在刚刚结束的台湾地方县市首长选举中大获全胜，拿下了全部22个县市中的15个，其中包括民进党的大本营高雄市。

民进党用了四年时间，经历了一次从登上巅峰、再坠入深渊的政治过山车，原因不在于选民忽然又开始喜欢国民党了，而是短短两年全面执政证明了民进党政治路线的不切实际，以及民进党政治声誉的全面破产。在韩国瑜代表国民党参选高雄市长之初，没有人相信深蓝的韩国瑜会在墨绿的高雄胜出，而韩国瑜自己却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当选的概率至少是“五五波”，原因就是他认准了眼下的政治行情是民心思变。

为什么民心思变？不是民众不再支持民进党所主张的执政理念了，而是民众发现民进党根本无法落实兑现自己的执政理念而流于空谈，这种不切实际的空谈又成了阻碍两岸经济合作的壁垒，而只要看看台湾的国际收支表就知道了，除了和大陆做生意有巨额顺差以外，对所有其他主要贸易伙伴都是逆差。其中吊诡的地方在于，大陆对主要贸易伙伴基本都是顺差，特朗普总统为此正跟中国大陆大打贸易战，唯独大陆对台湾贸易是巨额逆差，难道台湾的产业竞争力比欧美都强？但现在民进党搞政治挂帅，两岸经济合作受阻，眼看着这一块红利在迅速消逝，弄得大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特别是民进党传统的大票仓，中南部农民、渔民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就连昔日的“亚太营运中心”高雄港都变得“又老又穷”，年轻人不得不北漂讨生活。这叫民心如何不思变？所谓“身无分文也要投蔡英文，肚子扁扁也要挺阿扁”，只不过是一个政治神话，一旦选民真的身无分文、肚子扁扁的时候，残酷的生活真相就会倒逼出政治真相。

Taiwanese line up to cast their ballots at a polling station. Source: AP

这次选战的焦点在高雄，主轴是经济政策，民进党陈其迈的经济政策是在高雄搞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这些高科技产业，但问题是民进党已经在高雄执政2、30年，在全台湾全面执政也有两年了，为啥以前不搞这些高科技产业呢？非不为也，是不能也。现代高技术产业投资巨大，需要具有战略纵深的经济腹地和消费市场去反哺高科技产业，实现科技与商业利益的良性循环，而台湾本身是个经济腹地狭小的地区，根本无法支撑起这些高技术产业的成长。美国会给他这个市场吗？特朗普正在搞制造业回流，跟全世界打贸易战，谁对美贸易有顺差就敲打谁，油盐不进，六亲不认。况且就算对台湾开放市场，它能竞争得过美国高技术产业吗？它能竞争得过日本高技术产业吗？它能竞争过德国吗？韩国的产业竞争力都比他强，别的不说，一个“用爱发电”就坑死台湾高技术产业了。用陈文茜的话来说，台湾唯一还剩下的优势产业，是半导体这种80年代的高技术产业。

本来台湾可以利用大陆急于统战的心理，以独立为要挟，以不独为条件，要求大陆让利给它，进而依托大陆的广袤经济腹地发展它的高技术产业。实际过去国民党执政时期就是那么干的，大陆面板产业一度发展滞后就是拜大陆当局对台让利统战政策所赐。但民进党所坚持的台独意识形态，政治挂帅的结果，就是在经济上与大陆彻底切割。“太阳花运动”席卷全台，一举终结了国共两党合谋的对台让利统战政策，受到了两岸人民的普遍欢迎。本来，中共的如意算盘是通过让利收买来统战，国民党的策略是糖衣吃下去、炮弹打回来，假装“一中”，以“九二共识”来堵天下悠悠之口，但民进党搞了一个“太阳花”就将所有这一切打回原形，原来金钱真的买不来爱情。

直到民进党蔡英文在2016年轰轰烈烈全面执政，坚决不承认“九二共识”，国共两党也只好捂着被打肿的脸庞各自回家疗伤不提，只不过令人惊诧的是，仅仅两年之后，台湾选民就抛弃了民进党。

民进党以台独党纲为意识形态号召，结果全面执政两年，在独立建国问题上原地踏步，竟然还维持“中华民国”的“一中宪法”框架，不免令人怀疑民进党只是假装要独立，就像国民党是假装要统一一样。

民进党的另一个基本教义是反核能源，要搞2025非核家园，但问题是火力发电能耗巨大，空气污染严重，且供电量有限而不稳定，结果是台北这样的一线城市在夏季用电高峰期也会遭到停电打击，更重要的是严重制约了台湾经济发展，不少半导体电子产业业者西进大陆，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对于台湾的供电不稳定问题忍无可忍。这边生产线正开足马力上工，那边忽然停电，哪怕只停30秒，这一整批产品就全废了。民进党这两年全面执政，似乎只证明了三件事：台独不具现实可操作性；台湾需要与大陆密切经济合作才能维持经济稳定成长；用爱真的发不了电。

民进党另外一个柔性诉求，是同性恋婚姻合法化问题，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但是这个议题过于小众，且在传统的华人社会依然备受争议，无助于民进党凝聚大多数选民支持。你不能指望一个肚子饿扁扁的中南部乡亲因为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就去支持民进党，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家种的菜能不能卖个好价钱，而这些人才是沉默的大多数。年轻人可以假装进步，彰显个性，但沉默的大多数要养家糊口。

Participants take part in the annual gay pride parade in Taipei, Taiwan, the biggest event of its kind in East Asia, Oct. 27, 2018. Source: The New York Times

沉默的大多数把票投给了国民党。沉默的大多数在全民公决中，否决了所谓东京奥运会“台湾正名”，否决了2025非核家园，否决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否决了同性恋教育进校园。即便你可以争辩说这些公投结果不具有强制力，但沉默的大多数人民通过投票清楚地展示出了自己的意愿，由此民进党整体政治论述的合法性受到了极大动摇。当民意与民进党的主张相一致的时候，就是民主；当民意反对民进党主张的时候，就成了民粹，这个理是说不通的。

沉默的大多数与其说是把票投给了国民党，不如说是把票投给了韩国瑜。韩国瑜是国民党人，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民党人。传统的国民党是一个精英党，权贵党，体制僵化，老态龙钟，基本丧失了政策论述能力以及与群众对话的能力；但韩国瑜是从眷村江湖打拼出来的，是从街头菜场摸爬滚打出来，斗得过贪官打得过流氓，深刻理解草根群众的语言和诉求，因此也一直是国民党内的异类，在国民党主席竞选中只得了1万票，吴敦义得票是14万，洪秀柱都得了5万票，足见韩国瑜是不被党内主流所认可的边缘人物。然而正是韩国瑜在国民党内的非主流地位，一直被打压的处境，帮助他在墨绿的高雄不被自己的颜色所拖累。

韩国瑜在这次选战中异军突起，一人救全党，所仰仗的，除了他接地气的个人魅力以及出色的与群众对话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选举政策主轴，抓住民心思变的契机，巧妙地用经济和民生议题取代了民进党的国族认同神话叙事，用“货物出的去，人进得来，高雄发大财”这种两岸政策的经济论述一举俘获了高雄选民的心，大赢他的对手民进党候选人陈其迈15万票。韩国瑜曾经在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获法学硕士学位，论文名称为《从中共对台统战看两航谈判》，指导教授是苏起，可以说韩国瑜至少是半个大陆问题专家，对于两岸政策，对大陆的情况都是非常了解的，对于台湾与大陆发展经济合作的战略重要性是非常清楚的。韩国瑜赢得选战的基本策略是农村包围城市，他在胜选演讲中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大陆常见的宣传口号“撸起袖子加油干”，看来韩市长也是认真学习过中共党史和十九大报告的。

但，韩国瑜的这种没有马英九的马英九路线能够获得大陆方面的积极回应吗？大陆会像过去支持马英九执政一样出手让利给深蓝韩国瑜治下的高雄市吗？韩国瑜的这条通过北京发展高雄的路线能够在一个时期内取代民进党的国族认同神话叙事吗？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厘清今后台湾蓝绿政治版图变化的趋势，厘清台湾社会的走势，也将厘清两岸关系的未来。

声明：作者薛晓明，悉尼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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