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这个星期六，最抓人眼球的事情，莫过于美英法联军忽然动手把叙利亚给打了。4月14日，一百多枚精确制导炸弹从联军位于地中海和阿拉伯海的海上和空中打击平台出发，射往三个叙利亚政府军目标。吊诡的是，在联军动手前两天，特朗普发出了最后通牒，把联军的攻击目标公之于众。这等于给叙利亚和俄罗斯方面预留了转移部署的充分时间。
在整个空袭的过程中，俄罗斯空天军的防空系统和预警机为叙利亚空防体系提供了情报支持，叙利亚方面则出动上世纪70年代苏联制的萨姆-200，甚至更古老的S-75、S-125等祖母级防空导弹进行了拦截，拦截的结果众说纷纭，但大体上也算战果颇丰，俄国人甚至吹牛称至少拦截了近100枚西方导弹。而根据战后叙利亚政府方面公布的战情，叙利亚方面只有个位数的平民伤亡。
更加奇怪的是，在这轮导弹袭城之后仅隔了一天，特朗普总统就发推特称对于叙利亚的打击“任务已经完成”（Mission Accomplished!），俨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随后俄罗斯方面在联合国安理会提案谴责美英法方面“侵略”叙利亚，中国投了赞成票，当然被另外三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否决了。
特朗普无法控制美国军事力量
这整件事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诡异。上个月特朗普还在高调宣示，要与中国打一场轰轰烈烈的贸易战，结果一扭头就跑去中东把叙利亚和俄罗斯给打了，避免两线作战、不要两个拳头打人的兵家大忌全都犯了，完全没个章法。打又不真打，开战前放水，战时劈啪扔一堆炸弹，打了个不痛不痒，战后草草收兵，人得罪光了，事儿却没办成，直叫旁观者大摇其头。
从这场奇怪战争中理出的第一个头绪是，特朗普总统其实是不想与俄罗斯为敌的，从特朗普上台前后的一系列涉及俄罗斯和普京的言论来看，特朗普是想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的，从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的经典战略思路来看，联俄制中也不失为是中国崛起大格局下的一着妙棋。可是很显然，除了白宫以外，美国还有一个司令部，那个司令部始终将美国国家力量的主要目标锁定在俄国。白宫的主人常换，而这个司令部却一直主宰着美国的国家战略。
特朗普想与俄国缓和，但是他做不到。特朗普号称美国军事力量最高统帅，可是从朝鲜到叙利亚，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特朗普对于美军的海外力量部署实际是不清楚的，在行为上是失控的。人们都还记得整整一年前，2017年4月份，朝鲜核危机最高潮，特朗普总统信誓旦旦将部署在新加坡的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派往朝鲜近海战略威慑，但实际情况却是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离开新加坡后并未北上朝鲜，而是南下澳大利亚参加与盟国的西太平洋军事演习。事后说是白宫与五角大楼沟通失误，但是熟读史书的观众一眼看过去就能心领神会：特朗普政府对于美国军事力量实际上是失控的。而“通俄门”和一系列丑闻就是套在特朗普头上的紧箍咒；就在特朗普最终下决心在叙利亚动手的前夜，美国联邦调查局抄了特朗普私人律师的家，据说搜了满满一硬盘的特朗普黑材料，这个紧箍咒念一下，白宫也就不得不跟着那个看不见的司令部的指挥棒转。
Russian President Vladimir Putin (right) and US President Donald J. Trump (left). Source: AAP
俄罗斯与欧洲“历史以来”的纠结
从这场奇怪战争中理出的第二个头绪，就是老欧洲一直将俄罗斯视为主要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从中国人习惯的逻辑出发，老欧洲要搞欧洲一体化，要搞欧盟和欧元区，需要一个安定团结的周边环境，闷声发大财；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法国人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老欧洲搞掉了利比亚的卡扎菲政权，发动了席卷西亚北非的阿拉伯之春，老欧洲柔软的下腹部，东地中海的南岸和东岸，马格里布和黎凡特地区从此糜烂；与此同时，老欧洲在东线也没闲着，德国人挑头一步步肢解南斯拉夫和塞尔维亚，甚至把手伸到了乌克兰。乌克兰是什么地方，那是俄罗斯文明的龙兴之地；俄罗斯最早就叫基辅罗斯，以乌克兰的首都命名。可是就在上周，乌克兰宣布脱离独联体。这等于“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的三秦关中大地从中华文明中脱离出去，这是要刨祖坟。结果就是克里米亚并入俄国，东乌克兰战事不断，糜烂至今。
为什么老欧洲一定要用这种自损八百、伤敌三千的招数对付俄罗斯？答案就是西方人首先算的是政治账、战略账。政治、战略收益是大生意，其他都是小生意，都可以牺牲。从条顿骑士团以来，欧洲人向东的扩张被俄国人阻挡了几百年，在欧美统治精英的算盘里，俄国是一定要拿下的：1812年拿破仑统一欧洲在望，进军欧洲大陆最后一个堡垒俄罗斯，结果在俄罗斯冬天的冰天雪地里被打的全军覆没；1941年希特勒统一欧洲在望，再度举兵攻俄，仍然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中一败涂地，但这一次俄罗斯死亡了2000万人，元气大伤。战后，老谋深算的英国人忽悠自己的愣头青表兄弟美国人与俄国冷战，本来雄才大略的小罗斯福总统是不吃这套忽悠的，立意要与斯大林搞G2，美俄合作共同肢解老欧洲的殖民帝国；可是小罗斯福总统一去世，美国终于架不住英国老司机忽悠上了老欧洲的车，老欧洲借了美国的力肢解了俄国，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就在同一个月，《欧盟条约》正式通过，统一的欧洲在俄国崩溃扬起的漫天尘埃中成立。
所以，无论特朗普多么努力地要把西方的力量集中起来对付中国都是徒劳的；把俄罗斯锁定为首要目标，是西方世界几个世纪的惯性，军工复合体，金融利益集团，军界情报界，保守的知识分子，从媒体记者到专栏作家，从海湾的酋长到欧洲的政客，反俄传统深植所有西方统治精英的DNA。
A Syrian soldier films the damage of the Syrian Scientific Research Center which was attacked by US., British and French military strikes. Source: AAP
在这个大背景下，不管是兼并克里米亚，还是东乌克兰战争，还是在2015年9月30日挥军叙利亚，都是俄国被对手压制在三十码小禁区内围攻时的防守反击，是一个重伤倒地的剑客的反戈一击，凶悍中透出一股悲凉。
俄国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中战败后，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打落门牙和血吞，说出了一句名言：“俄罗斯没有朋友……俄罗斯只有两个朋友：俄国陆军和俄国海军。”但这次俄国有了一个朋友，那就是中国。
远交近攻：中国和美国更“近”
原本在传统的地缘政治中，远交近攻是一个铁律，像中国和俄国这种背靠背存在的两个大国，互相为敌的概率要远远大于成为朋友；然而经济与科技两个层面的现代化、全球化彻底刷新了地缘政治的涵义，在经济、贸易、金融、信息等交织而成的虚拟空间中，美国成为所有国家最重要的“邻国”，大概在日常生活中，所有国家的老百姓都会感觉比起地理上的邻国来，美国对他们生活的实际影响更大：美联储执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则全球的资产价格都要上涨；反之，美联储执行紧缩的货币政策，则全球的资产价格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全面刷新的“地缘政治”，在其中，“远交近攻”铁律依然发挥着支配性作用，只不过在这个新型的虚拟“地缘政治”空间中，时空关系如相对论般扭曲，对中国而言，美国更“近”，俄国更“远”。
这就是为什么在2015年11月，俄国进军叙利亚一个月后，在巨大的战争消耗和西方制裁的打击下，已经濒临财政破产时，中国及时支付给一笔近千亿人民币的石油预付款，而据普京透露，中国与俄国签订的石油预付合同总额是将近1000亿美元。可以说，若不是中国的财政补贴，深受西方制裁之苦的俄国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东乌克兰和叙利亚两条战线上撑下去的，这与1812年的拿破仑战争中，如果不是英国的财政补贴，俄国等反法同盟国家是绝无可能将反拿破仑战争进行下去是完全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叙利亚战争是一场中国出钱、俄国和伊朗出人出武器的中国式代理人战争。
美国两线作战应对中俄“隐形联盟”
从这个意义上说，俄国与中国在叙利亚问题上，更像是一种基于各自根本国家利益的合作关系，俄国需要中国的财政和道义支持，中国需要一场将西方力量卷入绞肉机的叙利亚战争，以减轻自己在崛起过程中面临的西方压力。比如说，俄国人在叙利亚打的越狠，中国就在对美贸易战这个问题上越主动；反过来说，不管是在全球贸易规则制定权，还是在台湾海峡和南中国海，中国在战略上越咄咄逼人，俄国在自己的西线就越主动。一个能明显观察到的事实是，在特朗普向俄罗斯——叙利亚方面发出最后通牒的几乎同一时间，中国高调在南中国海举行海军阅兵，48艘战舰组成的“辽宁号”航母打击群扬长而过，军容胜于一时；随后，更宣布将原定在南海举行的海军实弹演习改在更加敏感的台湾海峡举行，含义不言而喻。结果就是，本文开头特朗普总统连忙发布推特宣称联军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已经“胜利完成”的一幕。当晚的中国央视新闻节目中，断言西方联军对叙利亚的军事打击只是一场“一次性”的行动。事实上，美英法的战争机器已经被中俄的隐形联盟逼退。
接下来检验特朗普总统成色的时候到了。美国两线出击，两个拳头打人，结果在东线，对华贸易冷战踢到了铁板，正不知如何收场；在西线，对俄军事热战又铩羽而归；下一步如何出招，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跟踪观察和分析的。
声明：
作者薛晓明，悉尼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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