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點：
- 合同作弊公司聲稱，他們提供高質素的論文寫作服務。
- SBS中文發現，合同作弊公司在聘請代筆前，絕少會查核申請人的學歷或資歷。
- 有從事代寫工作的「槍手」表示，雖然澳洲已立法打擊他們及聘請他們的公司，他們無所畏懼。
Charles（化名*）的中文社交通訊程式微信時不時都會發出提示聲響。
她是多個代寫公司的通訊群組成員，群組內亦有多位其他代寫「槍手」。他們經常收到學生「顧客」的代寫作業請求 － 一般稱之為「合同作弊」（contract cheating）。
她收到訊息後，會先細閱學生傳送過來的作業詳情及要求，並選擇一些自己並不熟悉的範疇或學科。
她說：「我見到有很多不同看似很有趣的學科，例如犯罪學、歷史及地理。」
SBS中文針對合同作弊進行偵查報道的第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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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 一般會在半個鐘內決定是否「接單」。這亦是代寫工作較常被其他代寫「槍手」接下的所需時間。
她發現，迅速作出回應及自己「隨時候命」的工作方式，有助她獲得可觀的收入。
「我是一部賺錢機器」
Charles 是在自己在中國內地修讀學士課程時首次接觸代筆服務，然後在前往墨爾本的蒙納殊大學攻讀碩士課程時以此作為她的兼職工作。
她說：「這份工作不像其他兼職工作一樣令人感到疲累。」
她坦言，自己最初對從事這種「陰暗」的業務並從中獲利，感到不好受。
但過了五年，她樂意將自己形容為「一部賺錢機器」。
「多年來，我已接過超過 100 份工作，在數日之內就能賺取 $2,000。」
Charles 及其他代筆「槍手」都普遍認為，自己是在一個大致「零風險」的環境下工作。不過，澳洲的教育質素標準監管機構則強調，事實並非如此。
澳洲高等教育質素及標準局（Tertiary Education Quality and Standards Agency；TEQSA）行政總裁麥克萊恩（Alistair Maclean）表示，這對於代寫作者而言，並不單純是道德問題，亦是一個法律問題。
他說：「實際上，目前有法例列明，向澳洲高等教育機構的學生提供或推廣作弊服務，是非法的、是違法的。」
「他們確實會由於參與提供有關服務，而需要面對風險。即是說，如果有網站提供論文撰寫『支援』服務，而他們則參與提供該項服務，他們可能會面臨起訴。」
TEQSA chief executive Alistair Maclean says the contract cheating industry has grown. Source: Supplied
不過，他亦表示，目前為止，代寫槍手所面對的風險屬「相對地低」。同時又指：「雖然目前（風險）很低，但肯定會有所增加。」
他補充指，TEQSA 知悉全球有 2,000 個為學生提供作弊服務的網站，在澳洲境內活躍的亦有 300 個，為本地 186 間高等教育學府內就讀的學生提供服務。
「我們知道這 300 個活躍於澳洲的網站當中，有部份專門針對中國學生及中文（學生）。但我們不知道確實數字。」
高等教育監管機構面對的挑戰
Charles 表示，儘管澳洲在 2020 年 10 月實施反作弊法，以維持本地高等教育事業的質素及學生的利益，她並不擔心會失去工作。
麥克萊恩則說：「絕大部份人（學生）都不會作弊，亦不希望他們辛苦獲得的成績被少數學生的行為所破壞。」
法例訂明，提供或推廣學術作弊服務並從中獲利的人士，一經定罪最高可被判監兩年及罰款 11 萬元。不過，法例實施至今一直未有人被起訴。
Screenshot of assignment help services advertised on Chinese ecommerce site, Taobao. Source: Yue Gong
麥克萊恩表示，法例並不僅局限於網頁，亦包括社交媒體平台。
不過，他表示，縱然 TEQSA 早前成功獲法庭頒佈指令，，要打擊一些在中文社交媒體平台上（如 QQ 及微信等）向留學生宣傳作弊服務的公司，卻是更為艱難。
SBS中文並非指控 QQ 或微信等平台，向學生提供作弊服務。
麥克萊恩說：「明顯地，司法管轄權的問題為我們帶來挑戰。」
TEQSA 承認，目前仍存在大規模向學生提供學術作弊服務的推廣活動。而縱然局方已有一直與其他執法機關緊合作進行調查，當中亦存在一些缺陷。
「坦白說，我們目前沒有與中國執法部門存有（合作）關係。這是我們希望達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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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於主要為中國大陸、美國及澳洲學生提供代寫服務的 Charles 而言，法例對她並無構成威脅。
她說：「我不認為這個法例有效。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我亦只會使用我的第二個微信帳戶接單。再者，他們可以如何監管跨國公司？」
低投資、高回報
一名墨爾本大學學生向 SBS 中文說：「我有一位同學是個代寫槍手。他每月賺取 $8,000，即使沒有全職工作。」
Charles 則表示，她可以在兩小時內完成一篇二千字文章，更透露自己是如何快速完成撰寫文章。
她說：「我們會在（中文搜索引擎）百度尋找類似的論文題目，並使用 Google 翻譯成英文。然後，我們會使用（大學偵測抄襲的軟件）Turnitin 檢查，確保文章（與其他文章）相似率低。」
Charles 續指，如果學生遞交代寫文章並獲評不及格，她不會獲發工資。
Chinese ghostwriters say they search for similar essay topics on Chinese search engines. Source: AP
「（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損失。」
「我們（可能）會失去一位學生，但仍有成千上萬的學生。」
SBS中文記者購買一份「HD」論文
為了解合同作弊業務的內部運作，SBS中文委託一個在微信上提供作弊服務的機構，撰寫一份 1,500 字的媒體學論文。
經初步查詢，服務負責人承諾，文章會由一位擁有昆士蘭大學博士學位的代筆作者撰寫。
管理員亦保證，將在 24 小時內完成一份可以獲得高於平均水平（above average）成績的文章，如果獲評不及格將會退還款項。
文章按時完成，SBS中文將其夾集在四篇論文當中，傳送予三名本地大學小組輔導教師。
三人不但在短時間內辨別出由代筆撰寫的文章，該篇文更只。
記者向對方告知對論文評分感到不滿意後，合同作弊服務機構向記者要求索取評分結果截圖，又表示會將評分及批改者的意見轉交予代筆作者。
SBS Chinese asked university tutors to spot the ghostwritten essay. Source: SBS
對方並未提出作出退款或補償。
不過，聘請代筆的學生不僅可能會擔心被教師發現作弊，亦有機會遭到勒索。
Charles 承認：「我有他們的個人資料，如果我想的話可以勒索他們。」
SBS中文記者申請成為代筆作者
SBS中文在社交平台微信看見的合同作弊服務公司廣告，都標榜他們擁有一隊「經驗豐富的高分作家」團隊。
當被要求證明他們的學歷，部份很快就提供了學術成績表的文件截圖，當中顯示其優秀成績。但其中一名代筆聲稱，很多成績文件截圖「很大可能是經過改圖處理的」。
SBS中文記者進行偵查期間，透過兩間不同代寫服務公司申請代筆工作，以探討業內的運作模式及招聘流程。
在兩次申請中，記者均毋須出示包括學術成績表在內任何證明教育資歷的文件。
同時，亦毋須提供任何證明個人身份的文件或證件。
相反，合同作弊服務公司隨即就透過私人訊息，向記者提供大量學生的論文代寫請求，當中涵蓋多個科目範疇，包括商業、資訊科，甚至食物安全。
Australia's anti-cheating laws are designed to protect the nation's higher education sector. Source: AAP
記者獲告知，可以立即接受任何「訂單」，數量並無上限。
而僱主一般會抽取介乎 60-70% 的佣金。舉例，一篇價值 $300 的 1,500 字文章，代筆者將賺取 $90。
SBS中文記者其後並無參與任何合同作弊工作，亦無再繼續與相關網站的管理員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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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弊的學生
Emily 在阿德雷德大學修讀學士學位課程期間，曾經三次聘請代筆撰寫作業。她說：
「有一次，我在一份佔比很高的作業中取得不及格的成績。我心想：為甚麼不聘請代筆助我過關？」
她要求代筆撰寫一篇成績中等的論文，認為這樣被教師發現作弊的可能性較低。
她說：「其中兩份（代筆）論文達到了我想要的分數，其餘一篇則得到五十多分。我不知道這是否因為教師懷疑該篇文章是否由代筆撰寫的。」
Emily 表示，她根據自己對教師的評估，權衡是否聘請代筆書寫作業。
「我修讀兩個科目。其中一個是一名較為寬鬆的教師，我不擔心（被發現合同作弊）。」
她更將代筆「槍手」的資料傳送給朋友，明言自己並不絕對反對合同作弊。
「我不會提倡這種行為，但這亦並非那麼不可取。只要是沒有欺騙甚麼東西，就無問題。」
「高端」代筆槍手
Kitten（化名*）在成為一名代寫作者之前，是一位私人補教師。
他表示， 自己的顧客一般英語能力較差，無法跟上課堂的教學步伐，亦無法達到本地的學術（成績）水平。
他說：「他們的英語並不太好，不足以在作業中取得合格的成績，而他們的家長則經常對他們抱有很高的期望。」
Kitten charges premium prices for high-quality assignments. Source: Getty
他又指，有一次臨近期末，他發現其中一名學生準備不足並且需要幫助。
他說：「我代他在網上參與考試。（校方）並無要求學生在作答時啟用電腦鏡頭。」
他過去兩年為多位學生代筆撰寫作業，又聲稱他認真看待他們的作業。
「對於佔比較重的作業，我一般會以一個月時間準備，又細閱整個科目的教學內容。」
他對一份二千字的論文收取 $2,000 的費用，聲稱可文章足以獲評非常優秀（high distinction）的等級。
「我有固定的客源。他們每個學期都找我（代筆）。」
「我幾乎都能達到他們想要的學業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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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表示，有信心學生不會被教師或監考員發現。
「如果是（透過）電腦考試，我會前往學生的住所。這樣校方就不會懷疑學生為何使用另一個電腦網絡地址（IP）應考。此外，我只收取現金，其後又刪除所有（數碼蹤跡）記錄。」
另外，Kitten 亦要求學生（代寫顧客）定期下載教學資源；即使作業成績較教師的預期更好，學生將有足夠證據證明他們曾經有作資料搜集。
Ghostwriters say as long as there ar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there will always be demand for their services. Source: AAP
金錢較道德重要
Charles 從事代寫多年，現在才憂慮這份工作很可能很快會消失。
她說：「我一開始的時候，我對向學生收錢感到難過。」
她認為，學生聘請代寫「槍手」，是對父母的金錢「不負責任」。
而 Kitten 亦對自己賺取生活費的工作，一度經歷精神上的掙扎。
他說：「我絕對認為這個行業是可恥的，但我亦相信金錢勝過道德。」
「我缺乏金錢及顧客缺乏（他們想要達到的）學業成績，相輔相成。」
*本文部份受訪者不願透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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